如何欣赏书法的问题,觉得不容易谈。书法不同于其他艺术,它虽然和其他艺术一样来自生活,但是毕竟比较抽象。它不像绘画雕塑,有点类乎音乐而又不同于音乐。唐代书法理论家孙过庭说:“心之所达,不易尽于名言”。以本人的水平,自然就更不必说了。
但如何欣赏书法的问题是存在的。例如有人这样说:“同是这个碑这个帖,亿万人爱好它,年轻时学它,老而不厌。学来学去.翻来翻去,越看越有味,欲罢不能,究竟是什么道理?”又有人说:“看看各种书体,各个流派,各个书家的书法,它所给予人们的印象,有浑厚、雄伟、秀丽、庄严、险劲等等区别,这是什么道理?”也有人说:“人们讲书法用笔有方有圆,可是方笔圆笔,并不出于两支笔,而是一支笔,那么究竟是什么道理?”
试图理解这些问题,并说明这些问题,是很有意义的。
关于书法的“书”字,在古代只是指写字。但人们书写时加入了思想感情,通过形式和内容的结合,渗情入法,法融于情,书法的作用又超出了文字本身的功能。我们看到毛主席亲笔写的《送瘟神二首》,通篇充满感情,体现“鹰击长空,鱼翔浅底”之妙。它使我们能够想见主席落笔时“浮想联翩,夜不能寐,微风拂煦,旭日临窗,遥望南天,欣然命笔”的感情。书法的艺术魅力,使作者的精神透过点画结构有限的形象,奔驰到无限广阔的天地中去。
使用同样工具而出现不同的风格,而种种不同的风格又都能够吸引人,正是由于它具有成熟的艺术力量。什么是成熟的艺术力量呢?成熟的艺术力量,是在配合其时其地的思想感情下恰到好处的运动。前人于这方面也有体会,如同说:“言为心声,书为心画。”也就是说:“书之结体,一如人体,手足同式,而举止殊容。”书法的欣赏,需要欣赏者与书写者的合作。欣赏者从书法形体线条的变化看见了书写者内在的思想感情。这种合作的获得是基于对艺术的认识,而认识的基础是实践。我们了解认识对于实践的依赖关系,即明白艺术的审美活动与劳动实践之间的血肉关系。
纸、墨、笔、砚都是第一流的,放在一起,并不能产生一张好的书法或者好的绘画。能够产生一张好的书法或者好的绘画的原因,是人的能动作用。实践第一,就是说在正确思想指导下的行动第一。毛主席说:“我们的实践证明:感觉到了的东西,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,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更深刻地感觉它。”毛主席这句话可以应用来说明书法欣赏问题。
欣赏要实践水平,欣赏对实践又有帮助,也可以说是实践的一部分。在实践中有了认识,把认识提高到理论,理论既是欣赏标准,又是学习标准,此种有机结合,也是辩证关系。
字本是符号,组织起来,成词儿,用词造句,加入了思想感情,形式与内容结合,就不单单是符号。形式与内容不可分割,一定的内容产生一定的形式。如果可以说书法的形式就是点画结构等一些客观材料,而内容是人的思想感情的话,那末这些内容的表现,支配着客观的形式的变化。
问题在需要说明内在的思想感情,如何表现为外在的形象?关于这个问题,是否可以作这样理解来说明:书法本身通过书家的笔法、墨韵(浓淡、干湿)、间架、行气、章法,以及运笔的轻重、迟速,和书写者情感的变化,表现的雄伟、秀丽、严正、险劲、流动、勇敢、机智、愉快等等的调子的有机节奏,而正是在这里,给人们以无穷的想象、体会和探索。
画讲线条,书也讲线条。线条能表现力量,表现气势。这种种变化,只有毛笔能够适应。所以毛笔是最好最有利的工具,其他笔做不到。中国书画都讲用笔,就是这个道理。汉末蔡邕讲到用笔笔势时说:“势来不可止,势去不可遏,惟笔软则奇怪生焉。”有什么“奇怪”呢?奇怪就在“变化”,妙就妙在“软”。软的毛笔,给人灵活运用起来.变化多端,各人的性情表达出来,成为各个不同的面目。画家用画法写字,别有奇趣,有特殊风格,使书法“无色而具图画的灿烂,无声而具音乐的和谐”,引人人胜。
书法上讲“雄强”、“沉着”、“人木三分”、“力透纸背”等等,都是讲“力”。韦诞说:“多力丰筋者圣,无力无筋者病”。卫夫人说:“善笔力者多骨,不善笔力者多肉。”也是讲“力”。李世民说:“惟在求其骨力,而形势自生。”力从何表现?从用笔表现。笔本身没有力,所以表现为有力是通过人的心,通过人的手。心信任手,手信任笔,笔信任纸。有坚强的心,而手足以相付,就能够“得心应手”。心手相应,笔笔肯定,毫不犹豫,这样就表现了笔力的刚毅。笔有了力,加以熟练,行笔起来,就能够有快慢、轻重、转折、干湿的完全自由,往来顺逆,刚柔曲直,前后左右,八面玲珑,无不如意。前人千言万语,不惮烦地说来说去,只是说明一件事,就是指出怎样很好地使用毛笔去工作,方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妙境。
书法各人有各人的风格,个性不同,各人各写,把各人自己的性情表达出来。所以欣赏无绝对一致的标准。如颜真卿字胖厚有力,杜少陵诗却说“书贵瘦硬方通神”。如此,就有两种不同的标准。又如钟繇的字,有人说如“云鹄游天,群鸿戏海”;又有人说他如“踏死蛤蟆”。王羲之的字有人说他“体势雄逸”,如“龙跳天门。虎卧凤阙”;也有人说他“有女郎才,无丈夫气”。颜真卿的字,有人说他“挺然奇伟,书至于颜鲁公”;又有人说他“颜书有楷法而无佳处”,简直是“厚皮馒头”。可见各人对书嗜爱不同,欣赏标准也不一样。
分析欣赏标准所以不同,有许多原因:时代风气不同,思想不同,生活不同,素养不同,成就不同,理解不同,书体不同,方笔圆笔不同。或真行草三者有所偏重,或在三者之外,参以其他书体,执笔取势方面有所不同。从个人的爱好来说罢,早年、中年、晚年又有所不同。总之,不能完全一致,也不须一致。加以中国字体很多,正楷、行书、草书之外,又有甲骨、金文、大篆、小篆、秦隶、汉隶、北魏等等,丰富多彩。各人可以本着自身学养,从各种字体中吸收营养加以变化。
比如说写楷书,参用篆书笔意,或参用隶书笔意:写颜(真卿)体又参米芾行书笔意等等,融化出来创造自己的面目。举例说,邓石如书法先从篆隶进门,隶书写成了,又通到篆书里去,篆书写成了,通到真书里去。他以隶笔写篆,所以篆势方,以篆书的意思加入隶书,所以隶势圆。又以自己的篆法人印,所以他的篆书、隶书、篆刻都自成一家。
欣赏既要看部分,又要看整体。
一点一画,组织起来成为一个字,就是一个整体。古人把写楷书的经验归纳起来提出“永字八法”,它本身是讲点画的,但要注意整体,不能呆板,要注意使转,要连贯起来,注意笔与笔之间意思相互呼应,顾到整体。附带说一说:古人讲笔法的“永”字图,就像机器的零件装配,这是一个缺点。我们要从点画看到整体,把部分美与整体美配合起来看。孙过庭《书谱》讲:“至若数画并施,其形各异;众点齐列,为体互乖。……违而不犯,和而不同。”他讲点画,又讲“分布”,既要从有笔墨地方看,又要从无笔墨地方看;既要看实的地方,又要看虚的地方;既要看密的地方,又要看疏的地方,正如刻印章,既要看红处,又要看白处。我们如果拿“永字八法”来一笔一笔分散看,只看点画,就太机械了。《书谱》又讲:“一点成一画之规,一字乃终篇之准”,我们正要把部分美与整体美配合起来看。至于行书草书,更不是从一个字看。这一个字与那一个字,这一行与那一行,以至整幅,要看它笔力、气势、疏密、张弛、均衡、向背配合得如何。“一点成一画之规,一字乃终篇之准”,正是说,从一点、一个字写起,写完了整幅,最后整幅又应成为一个字一般。写一幅字这样写,看一幅字也这样看。部分整体统一。
小孩子写的字,一点一画,结构差一点,倘使笔下有力,有天趣,有稚趣;老年有学问的人,不讲写字,而下笔有力,或如金石家篆刻家写起字来,往往有拙趣。
楷书容易僵化,行草容易油滑。容易僵化,所以要求端正而又飞动;容易油滑,所以要求流走而又沉着。
字大,写起来容易散漫,所以要求紧密;字小,写来容易拘束,所以要求宽绰。总在各种矛盾中求统一。
圆笔力在内,方笔力量扩展到外。方笔用顿的笔意,隶笔多顿;圆笔用转的笔意,篆笔多转。顿的笔意不用圆,就见呆板;转的笔意不用顿,又太泛泛,也要矛盾统一。书法用笔,在迹象上比较见得有方有圆,事实上总是亦方亦圆,方圆并用。
前人说:“右军作真若草”,若“草”,就是说笔意流动;又说:“作草若真”,若“真”,就是说快而不滑。《书谱》说:“真以点画为形质,使转为性情;草以点画为性情,使转为形质”,意思是说,真书的点画不联系,最易见得板滞,应该以流走书之,仍用使转,不过不显然露迹,所以说是性情。这样,形质虽凝重,而情性则流走;草书笔画联系,自然应该运用使转,但使转每易浮滑,应该以从凝重出之,所以形质虽流走,而情性则凝重。这些也是矛盾的统一。
奇正配合。正不呆板,奇不太野,要配合起来;生熟也配合,生要不僵,熟要不疲。碑与帖,不拘泥。
不光讲字形用笔,还要看运墨。《书谱》说:“带燥方润,将浓遂枯。”用墨不使单调,也是矛盾统一。古时用墨,一般讲,用浓的多。宋代苏东坡用墨“须湛湛如小儿眼乃佳”,可见是用得较浓的。明代用墨有发展,董其昌善用淡墨。画家用画笔在画幅上写诗文题跋,蘸着浓就浓点,蘸着淡就淡些,干就干些,写来有奇趣。善用墨,墨淡而不渗化,笔干而能够写下去。
2024-03-14 08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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