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鸟人灭绝
一个诗人就是一个精神贵族,他凌踞众生之巅,洞悉着世俗的全部丑恶和苦难。他也是一个纯粹的“独在”,一个高傲的隐者,保持生命意识的全部澄明性和孤寂性。“千山鸟飞绝,万径人踪灭”,这两句偈语是对“鸟人”们的绝灭事实的一种宣喻。那个披戴蓑笠的“渔翁”是缄默的超人,他从世界抽取(钓)某种纯净和完美的质(所谓“孤舟蓑笠翁,独钓寒江雪”)。
2“八零年代”的诗歌运动
其西方父本来自《恶之花》的波德莱尔、《地铁车站》的庞德、《荒原》的艾略特、“垮掉的一代”之金斯伯格、“自白派”女诗人西尔维亚·普拉斯、《第二十二条军规》的约瑟夫·海勒、《麦田的守望者》的塞林格、《情人》的杜拉斯、帕斯捷尔纳克、曼杰斯塔姆以及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之米兰·昆德拉等等,而它的中国母本则来自唐诗宋词,以及民国时代的诗人穆旦、徐志摩、戴望舒、卞之琳、何其芳以及朦胧诗人食指、多多、北岛、芒克和顾城等等。还有西方文化精英如弗洛伊德对性的精神分析、尼采的狂人姿态、塞林格的美式粗鄙俚语。
3现代前卫诗歌的面貌
把人的存在韵文化,这个奇怪的生命战略,决定了现代前卫诗歌的面貌。在它的针尖上挤攘着各式各样的亚文化积极分子、机会主义者、野心家、政客、自由主义者、退役士兵和神经官能症患者。他们指望诗歌成为(1)意识形态隐喻系统;(2)荣誉证章;(3)痛苦转泄疗法;(4)智力开发玩具。各种复杂的生存意图向一个容积有限的文本倾倒,使诗歌变成一个庞大的亚文化肿瘤。
4先锋诗歌的逻辑起点
运动,这个词正是我们理解先锋诗歌意义的逻辑起点。由公共传播媒介所推荐的群体行为就像欲望的潮汐,在无比痛楚的月光下涨落,发出摇撼人心的呼啸。运动是火的花瓣、成群结队的牙齿、由密集点阵集合成的宏观图象,只有从一个浩大的立场出发,才能舍弃它的细枝末节,洞察作为整体和过程的辽阔意义。
先锋诗歌的主要形态决不是字词文本,字词的意义附庸于操作,它必须在录制了运动的明亮律动之后才闪烁出微弱的光辉。同样,只有在先锋运动的尽头,才可能出现经典诗篇和大师的身影。
5诗歌话语成为青年的玩具
1983-1986年间,在流浪诗人的推动下,校园先锋诗歌迅速崛起,各种油印的校园诗刊大量涌现。越过模仿“朦胧诗”的早期校园诗歌的甜蜜句子,一些风格更加粗鄙混乱的“后朦胧诗”闪现在诗歌现场。诗歌话语成为青年玩具,在大学生的稿纸上变换着各种形式,从阶梯式、宝塔式到无标点,从流畅的小资抒情到破碎的神经质呓语。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曾经试着当一名诗人,从事过短暂的精神涂鸦的事业。
6先锋诗人就是一条毛虫
一个名头响亮的先锋诗人就是一条毛虫,蜷缩在他的意念深处,用诗歌的茧套把自己封存起来,拒斥一切价值的光亮。中国游戏精神推进了这个颓废化运动。因为游戏消除了伟大和微渺的差异,游戏也塑造了适意而快乐的虫子,为一个卑下的存在状态低吟浅唱。
虫而没有痛苦,这才是所有罪恶中最深重的部分。这同卡夫卡的立场形成尖锐的对比。一个被虫的经验压垮的人,却依然不懈地坚持对日常生活的峻切批判,用孱弱的躯体尽其可能地负载和贮存痛楚,从而在最后的时刻发出震撼灵魂的呻吟。
7先锋派内在的恐惧
先锋艺术能够容忍或欢迎一切反先锋的事物,却无法容忍那些更先锋的势力。在黑暗的风景里,月亮的意义昭然若揭。因此它有足够的理由敌视太阳和所有更为明亮的物体。目光犀利的诗人看见,灵魂不朽的异邦大师,越过无限高远的世界事实的门槛,停留在上帝或道里,像一片眩目的不可企及的闪电。
8抒情的本质
抒情者,有时是怨恨的人,但基本上是忧伤的人,赞颂生命和净化死亡的人,面对挫败顾影自怜的人。我不指望他们会维持一个抗争的脸庞,反复喊出愤世嫉俗和尖锐刺耳的声音。抒情,其实就是企图最终忘掉丑恶的经验,并在温柔的骗局里永远居住下去。
9抒情变得不合时宜起来
在一个道德普遍沦丧的世代,抒情正在变得不合时宜起来,并注定将遭受嘲笑和冷遇。那么,许多早期的抒情歌手,他们被迫放弃自己的权利,就成了值得怜悯的事情。在迷津的诸多罪恶中,抒情是最严重的一种,因为它向我们指明了抒情者的无用性。通过语言的舞蹈,人被判处与苦痛迷离的经验共存,像尘封于往事的囚徒。
10反抒情原则
李亚伟和万夏,这些具有优良抒情气质的歌者,一方面在欣喜若狂或痛不欲生的经验中浮沉,发出灵魂的狂乱反响;一方面又嘲笑这种情感,把它们隐匿到反讽、戏谑和粗鄙的“莽汉”面具之后。这种自我伤害的结果,不是抒情要素的消解,而是一系列从热抒情到冷抒情、软抒情到硬抒情的风格剧变。因此,除非“反抒情”反对的是诗歌自身,否则它就只能被理解为某种“反面的抒情活动”,即在一个自我悖反的语言结构里保持内在抒情的本质。
11企图用屁股颠覆头脑的强力诗人
这些嚣张的顽童、愤怒的青年,正是我所说过的强力诗人,从一个单纯的阳具激动开始,向极度的欲望飞跃,成为语言恐怖主义者、殴打现存文化秩序的暴徒。他们依靠仇恨的力量在世上行走,企图用屁股颠覆头脑,用蛮化消灭文化,用肉体意识打击精神意识,用字词的暴力推翻乌托邦的永恒统治。所有这些操作法则构成了形而上的“怒”的最激进的形式。
12欧阳江河的英雄主义容貌
玄学诗人,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崇拜语言的人、相信好的言辞能够裁决一切的人、以及企图利用字词驾驭存在的人。所有这些信念赋予欧阳江河一个英雄主义的容貌,自负地谈论“我来了,我看见,我说出”的恺撒大帝式的箴言。巨大的迷津就这样被轻易地打开了,像“玻璃”一样无限浅显而清晰,“慧”的闪电毫无障碍地在其间穿行,直抵事物的秘密核心。
2024-03-22 21:21
本文来源:书法杂谈 - - 朱大可:诗歌话语成为青年的玩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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